未霽

秋雨

她是個秋天的孩子,在豐收中出生,也在凋零中出生,雖然生活在陽光多到滿溢的地方,但總和雨天特別有緣,每一個特殊的節日中,她的周遭老是飄著霪霪的小雨,或許是過慣了被淋溼的日子,她反而對乾季有著奇異的生疏,不了解人們為什麼老愛撐著傘穿著雨衣?沒有任何的掩蔽就無法在雨中活下去嗎?踏著異樣的眼光,她穿著雨神的恩惠輕輕的唱著童謠,她是還小,並不能咀嚼社會排異的高牆。

當她大得可以了解時,牆太高了,上頭布滿蜇人的荊棘,外頭細微的怪聲,震著她的耳膜好痛,小孩的嬉笑、大人的責備,一圈圍住自己的高牆如同深井,第一次的雨季,雨水灌了進來,淹到了她的肩膀,她抬頭看著天空灰濛的一片,她還是輕輕哼著童謠,認著雨水經過她的眼中落下,她知道每個人都不會認同自己的想法,他們不會了解秋的孩子出生所聽聞的喜悅之歌和哀輓的聲響,他們不會知道雨的重要,他們不會曉得……

第二次的雨季,她已經無法哼歌了,身體浮在水上,頭昏昏沉沉的,她突然回想起那年黃澄澄的一切,枯葉、菊花、烈火、滿天的金紙……還有那道濃濃的黑煙令人窒息,不久後的那場雨好大好大,淋得在場的大人全濕透了,她被留在車中和其他的小孩輕輕的唱著,悄悄的開了窗戶,伸手接住那陣雨,歌聲因而傳出了車中,與雨聲一起傳入了天際。

「總算是醒來了。」那聲音這麼說著。她虛弱的睜開眼,高燒使她的臉頰火紅,汗濕的頭髮緊貼雙頰及額頭,全身濕濕黏黏的,她突然想起來換衣服,但頭暈身子軟,尤其是她被母親塞了藥和水後,還是睡吧!昏沉之間,她似乎看見在鄉下祖母家,那一把一把黃澄的稻穀搖曳著,及遠山的一片漆黑。

被墨染色的水仙

每一個作者都是一朵孤芳自賞的水仙,在作品裡愛戀上自己的身影,久久無法回神,而她一定是最嚴重的。

到底是甚麼時候開始動筆的?她已經忘了,只記得那天一定是個很美的雨夜,她可以從玻璃上感受雨神的心跳聲,突然的想起許多的事來,親人的、朋友的、老師的、陌生人的,最重要的是,她竟想起了許久以前的自己。於是她寫了,初染的墨色滲著青澀的苦味,筆劃中的模糊不清,任著靈感放肆在一張張的白紙上,四周的吵雜或是寧靜,隔絕於她之外。

文學可真是一朵罌粟,而她是犯了毒癮的囚犯,一生都在它的奴役之下,拘束著。但她卻是多麼得心甘情願,因為它太美了,美得跟自己一模一樣。是阿!除了她外,有誰更會了解自己的獨特?除了文字外,連鏡子都無法反射出自己的真正模樣。「那就寫吧!人生就當給這文學的暴君。」她凝視玻璃上的自己,慘淡的笑著。

於是她寫了,寫了好幾年,在每篇的故事中,都放上了自己的身影,不論是以前的或是現在,這時的她是開心的,這時的她也是孤獨的,一個人的喃喃自語,如同水面的水仙,只要一滴淚就可以模糊另外一個自己。希臘神話中,自戀的那西瑟斯總會遇到艾珂,

那位可憐的回聲蟲。「那現實中的水仙呢?」她靜默的望向窗,一個陌生十足的女孩反射在玻璃上,她突然覺得自己實在美得太醜陋了。

霏戀

「人總是需要點放晴的假象,才能繼續在雨中活下去。」

她在空無一人的宿舍中,竟聽見有人這麼呢喃著。放晴?假象?她細細咀嚼著。這是一種夢魘阿!為什麼有人會這麼說呢?那人難道不知道!「當雙手習慣了北風的寒冷,別人溫暖的緊握反而更顯得疼痛。一雙長期望向黑暗的眼睛,在目及光明時,比常人更容易被灼傷。」她把剛打完的詩句回響在一片寂靜,所以人在永遠的雨中,反而更容易活下去。因為她會習慣這種濕冷的絕望,因而更加的強韌。

在這世界上,不會有真正放晴的日子,人們總還面對連續不絕的雨季。所以他們發明其他的替代品,短暫的放晴,短暫的離開風雨,擔憂著何時會被狠狠的颳入風雨中。可是像她一樣,習慣濕透,習慣疼痛,就不必擔心這樣的日子。

    「希望幸福是人生的目標,因目標而活才是真正的活著。」又是這個聲音,她轉過身,瞪著每一個角落。「總是在痛苦中徘徊的人,幸福後是無以復加的折磨。短暫的美夢永遠比永遠的噩夢可怕,因為它只會讓呼吸更加的沉重……」沉重到每一次是多麼劇烈的痛楚。陽光透過窗戶溫暖了整個房間,她的聲音因而燙傷,沙啞回應。倏然間她覺得自己應該會流淚,但臉上卻一片的乾燥。

「為什麼你的人生要活得如此的痛苦呢?」聲音溫柔得如同惡魔低語,誘惑她的獻身,典當靈魂。但痛苦嗎?她的人生?不!她反而因此開心,因為她不會再尋找那些假的艾珂,在雨中共撐一把極短的晴天,最後還是拋下她在雨中,孤零零一人。「那是因為你不是我,所以你才認為我是痛苦的。可是我不需要希望,我得是一朵薰上絕望色彩的水仙,繼續在雨中引河自憐。」她笑了,如此的冰冷。

那聲音又說了一句話,但卻細微到她無法清楚聽見內容,之後就不再出聲。陽光悄悄消失在房間中,房間除了沙沙沙的書寫聲外,還有小雨聲,滴答的模糊了紙上的墨痕。

 

「可是我是你阿!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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